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庞莱臣
【庞莱臣】
(1864-1949)
中国最早期的实业家,投资近代民族工商业资本高达300 万银元。平生热爱书画,为中国最大的书画收藏家之一。精品收藏数量高达上千幅,并出版《虚宅名画录》,远输国外。
藏品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、上海博物院、南京博物院、苏州博物馆等地。
【最早的“富二代”】
2014 年12 月,南京博物院、北京故宫博物院、上海博物馆少见地三馆联合,在南京博物院展出了民国大藏家庞莱臣的200 余件藏品,这些精品作为三大博物馆的永久馆藏为人熟知,但“庞莱臣”的名字却连前来的不少学者都是第一次听说。借着庞莱臣150 周年诞辰,我们才得以从他留下的诸多藏品和不多的线索中,拼凑起这位民国最后一位大藏家的故事。
南浔庞家旧宅外景
这一切还要从庞莱臣的故乡,一个叫“南浔”的小镇讲起。
如今以旅游景区而闻名的“南浔”,坐落在浙江湖州运河西岸以南,方圆不过10 里。
在过去的200 年中,南浔的“湖商”们以桑蚕业起家,创造了不少财富神话,其中就有庞莱臣的父亲庞云鏳。年少时,他从一个丝行的学徒开始做起,练就了独到眼光。企业经营得风风火火,庞云鏳为人处世却十分谨慎稳重,不仅结交了红顶商人胡雪岩,连皇宫中的大臣李鸿章、慈禧太后也多有往来,在湖商中逐渐有了名气。
南浔庞氏旧宅
家里条件好了,孩子也要富养,庞莱臣一出生就是个标准的“富二代”,十几岁时喜欢上书画,一出手就收了几张乾隆的书法——南浔原本就是个文化之邦,家家户户都兴琴棋书画,没有人觉得这是玩物丧志。在一片书香中长大的庞莱臣,边收藏边临摹,也算学得有模有样,山水画向大师倪云林、黄公望看齐,花鸟画以恽南田为模板,工、写兼能,连父亲都夸他:“此子不愁无饭吃矣!”
那时衣食无忧的庞莱臣还体会不到父亲经营上的难处——中日甲午战争影响加上外国洋商的冲击,南浔的桑丝业已不如当年,而父亲坚持只经营传统行业,从不涉足新的产业。
南浔庞家旧宅内院
直到1889 年父亲的去世,让25 岁的庞莱臣扛起了养家的重担。小心翼翼一辈子的父亲,临终前嘱咐庞莱臣:“白老虎(洋人和桑丝)可怕,莫再经营桑丝!”但接手家族事业不久,庞莱臣就坐不住了,他在几次出国考察后发现,自己家乡的蚕丝不是落后在了质量,而是因为手工缫丝导致粗细不均,败给了日本和法国的桑丝,变成了国际的“杂用丝”。
一向孝顺的庞莱臣,这次没有遵从父亲的遗愿,他察觉到清政府的时日已经不多,只有大力发展民族工业才能“实业救国”。他一刻也没有耽误,回国后马上准备起了缫丝厂的建立,正赶上中日签订《马关条约》后,杭州被辟为通商口岸,为出口桑丝带来方便,1895在杭州建立了当时国人自办的最大“世经缫丝厂”。此后还创办或投资了大纶缫丝厂、南浔机械缫丝厂等多个近代企业,成为中国最早期的实业家之一。
【乱世中收藏】
有人统计,庞莱臣前后投资近代民族工商业的资本总额超过300 万两白银,除了纺织业,他还大胆投资了铁路、金融、矿业、电路等不同行业,不仅可以赚得利润,也有效分摊了风险。如果说父亲庞云鏳只是富甲一方,那么庞莱臣的财富则是“富可敌国”。
有了实业资金的支持,收藏起书画来也没有后顾之忧,庞莱臣在南浔家中的宜园建立了“虚斋”,专门藏画,把工厂建到上海、苏州时,也把收藏的习气带了过去。每次藏家们在报纸上看到他的“虚斋征集启事”时候,就知道传说中的“庞老爷”又来买画了。在19 世纪末的动荡年代,不少老藏家都经历家中变故,只能靠变卖书画为生,连原本清宫中的官员都夹带着书画来上海滩避难。庞莱臣出手阔绰、只求佳作,遇到好的藏品不问价格全单买下,靠着“乱世”拿到了不少好东西。
元代·王蒙《葛稚川移居图》(局部),纸本设色立轴,139.5×58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。
藏品中很多是来自上海书法家狄平子的,有清代的“四王”、王蒙的《葛稚川移居图》、董源的《山水》、周昉的《簪花仕女图》、黄公望的《秋山无尽图》等;原藏于清宫中的夏圭《灞桥风雪图》、郭熙《秋山行旅图》等也在此时被收入囊中。还有一个来源是朋友之间的雅玩和交换,庞莱臣虽为商人,但身上总有书生气,更难得的是眼力极佳,是真品还是赝品自有判断,如果收到假货,定会销毁。让许多书画家钦佩,张大千、吴湖帆等人都是他的座上客。
画家王季迁曾估算,“庞莱臣的藏品应有上千件”,这个数字不仅在当时可观,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能达到,背后靠的不仅是庞莱臣的资金,还有一个专业的团队,“庞莱臣与其他藏家不一样的是,他一开始就以博物馆的规模和制度来收藏,”南京博物院副研究员庞鸥说,“在藏品的选择上,他以清乾隆的‘三希堂’为标准和门槛,在管理上,他聘请了一批书画家、鉴赏家和文人,专门为他梳理藏品,进行编目和整理,这些人不仅文史功底很好,而且各个都是能书能画。”
唐代·周昉《簪花仕女图》(局部),180×64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。
有规模的收藏、专业的团队,保证了庞莱臣收藏的书画都是博物馆级别藏品,而他还做了其他藏家没有做过的:制作《虚斋名画录》,记录下了自己收藏的各代名画538 件。这些古香古色的画册放到今天来看仍然十分精美,配套中英翻译,运到大洋对岸,为当时的西方收藏界打开了一扇中国古代书画的大门。
20 世纪初期,西方已经兴起了收藏中国古董的风气,一批古董商就在这时候将不少国宝运到国外贩卖,但其中有不少是赝品,骗骗不懂行情的外国人。《虚斋名画录》的出现就像一部权威字典一样被参考。一时间,西方藏家们纷纷以是否印着“虚斋”的印章,作为鉴定一幅中国古画真伪的标准。
【“真假藏品”之谜】
以庞莱臣的眼光和心气儿,藏品中不应该有任何赝品,但近年来,一些学者发现了在中国的“虚斋”藏品中,有几幅在国外的博物馆找到了几乎一样的“双胞胎”。其中南京博物院的宋徽宗《鸜鹆图》与美国底特律美术馆的宋徽宗《鸜鹆图》画面一模一样,印章和题跋不相同,经验证,底特律美术馆的为摹本,但却印着“虚斋”的印章。
明代·吴伟《灞桥风雪图》,绢本设色,183.6×110.2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。
学术界对此有不同的猜测,其中的一派认为这是有人故意仿造了“虚斋”的藏品,卖给不懂货的外国人,还有一派认为这是庞莱臣的“专业团队”在操作,目的是为了弥补20 世纪30年代以后庞家企业的亏损。
然而在20 世纪初期,庞莱臣没能料想到短短几十年后这繁华的一切会化为灰烬。那时是湖商们最风光的岁月,他们投资的工厂遍布全国,大洋上轮船运送着他们的货物驶向西方;中国刚进口第一辆汽车的时候,在北京的慈禧太后还没开上,湖商们已经坐在车里抽着雪茄,在上海租界兜风了。随后国外的工业发展赶超了中国,湖商们虽然工业受损,但凭借着在房地产、金融领域的投资,仍然能吃老本,过舒适的日子,在上海开了最豪华的歌舞厅“百乐门”、送子女出国,家中也一切安逸,甚是西化。这也让庞莱臣沉迷于书画中,没有顾忌到门外风起云涌的政局。
南宋· 陈清波《湖山春晓图》,绢本设色,25×26.7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。
伴着“夜上海,夜上海,你是一个不夜城”的歌舞声,硝烟已经逐渐笼罩了中国上空。1937年,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,8 月13 日松沪会战的炮火响起,3 个月的战争,让上海除了租界之外的繁华都市都化为了焦土,湖商们投资的民族工业受到了空前的损失。随后的武汉会战,将战争引到了长江中游,这里的600 家工厂许多都来不及转移设备,在炮火中化为乌有,仅存的一小部分也被日本人占领。
湖商们赖以生存的房地产行业则损失更为惨重,1941 年太平洋战争爆发,上海租界的房价一落千丈,一栋房的房租收下来,只能买一斤酱油。更可怕的是钱的贬值,原本一头牛的钱只能买一包火柴,很多湖商的巨额存款在这之中被稀释散尽。
庞家大部分的工厂都在战争中被炸毁,那些银行、铁路等产业也被“国有化”,而在战乱中,庞莱臣还在坚持收购书画,并且筹钱给失业的员工发工资,这其中巨大的资金需求该如何满足?学者们猜测,庞莱臣的一些藏品就是在这时候,通过卢芹斋等古董商,被贩卖到了国外,换取资金,而这买卖过程中的真假,就更难以追究。
【四馆“争抢”虚斋藏品】
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可寻了,1949 年2 月,庞莱臣在上海的家中去世,曾积极支持孙中山革命的他,并没有撑到新中国开国大典的那天。
也许是早有预感,在去世6 年前,庞莱臣就为儿女分好了家产,嗣子一份(亲生儿子已去世)、两个孙子各一份。在遗嘱中他写道,“书画各件余积五十年之收藏,民国二十六年中日战争发生后,浔苏沦陷,劫后检查十去七八。综余一生心血所寄,遭此损失,思之痛心。
虽于战后稍为陆续补购,然为数甚微。”
元代·王蒙《丹山瀛海图》,卷、纸本、设色,28.5×80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上海博物馆
当年只是为兴趣而收藏的书画,没想到会成为整个家族的珍贵财产。庞莱臣去世后,养子庞秉礼(时任孙立人秘书),来动员全家搬到中国台湾,“当时书画已经全部装箱,部队的车也准备好了。临走的最后一天,我父亲和曾祖母,还有总管沈哲明商量,孤儿寡母去中国台湾不合适,总觉得庞家的根应该在大陆,还是决定没走。”庞莱臣的曾孙女庞叔龄说。
也正是这个决定,让这批藏品留在了大陆,没能料想却引发了一场虚斋藏品的“争夺战”。
动作最快的是上海文物管理会,1950 年起,当时的主任徐森玉找到了庞秉礼,先后三次来“看画”,并连续征得两批书画,其中就有董其昌的《山水册》、倪瓒的《溪山图轴》、钱选的《浮玉山居图》、仇英的《柳下眠琴图》,收购价格只有7 万。加上后两年的征集,共征得600 件精品,联名捐献给了上海博物馆。
北京的反应慢了许多,1953 年,当时的国家文物局局长在对虚斋图录研究后,致信上海徐森玉,点名征集,上海文物管理会对这种“强行征集”感到十分没面子,但碍于对方地位,不得不让步,最后将赵孟頫的《秀石疏林图》、曹知白的《疏松幽岫》、柯九思的《清密阁墨竹图轴》、董其昌的《赠稼轩山水图轴》等相让。
左一:明代·唐寅《春山伴侣图》,轴、纸本、墨笔,82×44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上海博物馆。
左二:清代·王时敏《答菊图》,轴、纸本、墨笔,128.4×57.2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南京博物院。
左三:元代·倪瓒《古木丛篁图》,轴、纸本、墨笔,102.9×43.9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南京博物院。
左四:明代·戴进《春山积翠图》,轴、纸本、墨笔,141×53. 4cm,庞莱臣旧藏,现藏于上海博物馆。
南京博物院是最晚开始征集的,庞叔龄回忆:“记得当年省文化局局长郑薄来家中做动员工作,说道‘解放前,南京博物院大部分书画都被带到中国台湾了,现在院内没有好的藏品,我们很尊重庞莱臣家的为人,现在国家有难,你们庞家能否鼎力相助?’” 曾祖母和庞叔龄的父亲于是在1959 年和1962 年分别将家中所藏全部捐献给了南京博物院,共计137 件(257 幅),此外,还在1953 年、1959 年向苏州博物馆捐赠了文物和书画共73 件。
倾其所有的捐赠并没有换来宁静,“‘文革’期间,苏州博物馆带人来抄家,‘文革’过后全家被下放苏北盐城。”庞叔龄回忆。作为家中的长女,她由曾祖母带大,14 岁时已经会靠上门替病人打针,给家里补贴家用。家中虽然物质不再优越,但仍延续着曾祖父庞莱臣留下的家规。庞叔龄从小就会洗衣、做饭,也在曾祖母身边,才听说了一些曾祖父庞莱臣的故事。
这么多年来,家中用来追忆曾祖父的物件并不多,而从父辈开始,由于战争和政局的影响,已经无法再像曾祖父庞莱臣一样有条件去欣赏、收藏书画,文化的断层延续了两代,到庞叔龄这代,家中已过上了寻常百姓的生活。
【南浔的最后记忆】
为了南京博物院此次的“藏天下——虚斋藏品展”,2015 年2 月,庞叔龄再次回到了南浔老家,隔壁张静江家的宅子已被列为旅游景点,庞家宅子仍然在等待政府的修缮。这个5000 平方米的大宅门在1949 年之后曾被部队、医院、供销社和服装厂使用,走在宽敞的楼道,还能看到白色墙壁上印着“最高指示”和“安全生产”等红色字语,仅有那些天花板下精美的雕刻图案,能让人联想到庞家昔日的辉煌气派。
庞莱臣《名笔集胜》
只有南浔的老人家们,还依稀记得当年庞家的事迹,记得从庞家太爷开始为家乡建立的“育婴堂”“栖流所”“清节堂”等照顾弃婴、孤寡老人的机构,更在药店中开设“经折”,穷人无钱购药的时候,讨个经折就可分文不收。庞莱臣、庞青城兄弟还在家乡开办了“浔溪中学”“国学讲习所”等中学堂,普及西式教育,并多次为家乡捐钱造桥、建医院,在战争中保护了不少村民。
当时的孩子如今已成了南浔镇上的老人,坐在一起,大家都还记得当年“庞老爷”家的宜园,记得那里的仙鹤会吃蛇,夏天园里开满了花,树上的蟋蟀叫个不停,而宜园里面不远就是“虚斋”,庞莱臣会在那里看书看画,常常一个下午都不出来。“曾祖父生前很严肃,家规很严,看画的时候也不让我们打扰,只有他心情好的时候,会让儿女们去帮忙把卷轴打开,和他一起看,那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。”晚辈们回忆。
庞莱臣《名笔集胜》
仅仅凭借这些回忆的片段,我们无法再得知庞莱臣更多的故事,家族中保留的他的书信和资料,也在那个特定的年代被销毁,唯有他收藏的这些书画,仍然和当年刚刚被收入“虚斋”时一样完好,让我们得以站在博物馆的玻璃柜前,想象庞莱臣每一次展开它们时候的心情。
古往今来,文人墨客在这些书画中画下了不变的青山绿水,多少战争都没能给画布上染上一丝尘气。这些纸上的山水伴着庞莱臣度过了无数门外有硝烟的日夜,也许这也是庞莱臣最后的精神慰藉——关起虚斋的门,摊开画卷,眼前仍然是不变的山水,山水中,是从古至今文人们永恒的精神家园。